(徐皓峰/撰 TOM/编 )
多年前,改编自芬兰民族史诗《卡勒瓦拉》的国内首部中芬合拍电影《玉战士》进行了全国首映。此前,在全球大卖的影片《指环王》的原著作者托尔金正是深受“卡勒瓦拉”影响创作了该部作品。
以上是网上的文字,其实对于《玉战士》片,《卡勒瓦拉》和《指环王》的影响,微乎其微,致命的影响是大陆武侠片。
曾几何时,中国的武侠片便成了马戏表演,只有玩闹。马戏的特征是,当女人们表演惊险的空中飞人时,观众主要看的是她们的底裤。马戏团的圆棚,像极了裙子,我们是裙下众生。
我们看武打片,满足的是最低贱的欲望,但由于影片审查,甚至这种欲望还被导演们做得不到位,无法淋漓尽致。
我的一个拍专题片的朋友,到某小镇拍摄,受到地方某部门招待,去唱歌,一人身边有个招待女士,他身边的一个只顾自己吃杏仁,根本不搭理他,引得某部门的人怒吼:“小姐,你就不能职业点么!”
他回来讲给我听,充满愤世嫉俗的情绪,感慨生活里就没有一件到位的事情。
是呀,我们多么需要职业的婊子,正像我们对中国电影的期望。
但中国电影早有了艾滋病,这就意味着,所有来与中国合作的外国导演,都会被传染。
武打片诞生之初,反映的是整个社会的压抑情绪,所以武打片的最大魅力,是以离奇方式映射当代社会。
中国人少有真话,电影上少有社会写实片,所谓现实主义是不存在的,武打片承担的是社会写实的作用,李小龙表现的是中国人的自私,成龙最好的电影表现的是愚蠢的官僚体制,吴宇森表现道德沦丧的民间,至于武侠片大师胡金铨,最爱拍明朝东厂,都知道他骂的是政治制度。
不管是主动创造,还是天然而成,反正这是中国最好的武侠片,它们暗合了民众无处伸冤的积怨,诉说着民众浑浑噩噩、官员鱼肉百姓的现实。
武打片暴露社会真相,至于武侠文化,只是美丽的外包装。武打片是个冷嘲热讽的弄臣,如伟大的东方朔先生。
但现在的武打片,成了纯然的小丑,更可怕的是,竟然成了时尚。
自九十年代,我们用武打片里最次要的东西,征服了迷恋视听的老外。紧接着,我们迷失了,外国人肯定了我们什么,我们就变成了什么。
中国人难道就如此卑贱?首先卑贱的是成龙,十分为他惋惜,他失去了《警察故事》系列的编剧,变成了一个杂耍艺人,不再生动,和生活完全没有了关系。
其次卑贱的是吴宇森,他把自己最宝贵的东西,做成了一种情调,迷惑了美国人,一条江湖好汉变成了酒吧调酒师。
接着是徐克、程晓东,固守技巧,最后武功尽废。
大陆的导演们加速了武打片的颓废,是的,大陆富了,可以制作出香港导演们想象不到的华丽场景,但他们也把武打片的真正特性连根拔掉。
武打片的那套动作模式、剪接技巧,很快会被老外们学会的,正像中国古代的四大发明,我们发明了,但老外用得比我们更好。
现在,拍一部武打片,和骗钱没有两样。因为生活太无聊了,所以我们还会去看,但不会看多久,兴趣很快会消失。武打片最终会成为八十年代的蛤蟆镜、喇叭裤一样,成为一个丑陋的样式,永远消失。
如果武打片消失后,中国出现了一批社会写实片,肯定是好事。但好事,总是很难出现。
辜鸿铭说清末时,汉人对满族人并不仇恨,甚至还很喜欢,因为满族人生活讲究,为人仗义,比汉人直率善良。但他受不了满族人的啰嗦,跟满族人说几句话,就立刻感到一股庸俗。因为他们太优越,已经和生活完全脱节。总是以为“这样这样,就可以了”,他们做任何事都煞有介事,结果都草草收场。结果清朝灭了。
他说,那时的满族人没有见识。
当今的中国武打片,也充满这股庸俗之气,里面没有任何见识,因为不对生活负责,所以故事都草草收场,自以为“这样这样,就可以了”。
煞有介事地拍一部电影,其实只是无聊的闲话。没有实质内容,就是啰嗦——这是中国武打片的艾滋病。
结果,传染给了外国人,《玉战士》就是这样的一部电影,这位芬兰导演本来想体会一下性解放,结果染了病,得不偿失。
我希望中国武打片早点灭亡,还世界一份清静。(完)
(徐浩峰/撰 TOM/编 )